七十四、湖北跳水队

黄晓捷

横渡汉江的活动结束了。

县体育运动会也结束了。

热闹了很久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让我们感到有些沉闷和无聊。

然而，没多久后的一天，正感到日常生活有些沉闷无聊的我们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我们是指我、元元、小不点儿、尤国丰和滨滨。老师的问题是，我们会不会跳水？我们不大明白老师为什么问这么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们觉得老师小瞧了我们。我们很不以为然地回答老师说，跳水谁不不会呀。当然会。站在池子边往下跳就是。跳冰棍，跳扎的，都会。

在金口镇的时候，当地为了取土建造大堤挖了很多又大又深的坑，夏季，里面积满了水。地面比水面要高一两尺，有的差不多一米，我们常常从岸边往水里跳，还变着各种花样跳。

到了丹江口，除了去江边，我们也去其他地方游泳。有时是嫌去江边远，另外就是闲得无聊，想寻幽探密，找新的地方，享受新的刺激和感觉。

在跃进门小学东边几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水池，有我们学校操场般大小，紧挨着山边修建。几米高的水坝挡住山上留下的泉水，大约是附近村子的饮水源。池子里的水很清澈，水面如镜，倒映着旁边的山峰。小水坝是石头和水泥砌的，比水面高出一米左右。水坝宽有一米，表面的水泥铺面平滑干净整洁，看起来赏心悦目，走在上面心情舒畅。坝里的水有几米深，我们憋着气潜下去多次，摸不着底。水不是蓝色的，是绿色的，深绿的那种，显得深不可测。我们很喜欢那个地方，平常没有人，非常安静，就我们几个人在那里玩耍。

我们在那里游泳，经常站在水坝上往池子里跳。跳冰棍的时候，我们会大声喊着“瓦西里，快去救列宁”。往往没有喊完，人就掉进了水里。我们也练习跳扎的，头向下，斜着身体扎进水里，看谁溅起的水花小。有时又故意平着身体跳下去，让肚皮拍在水面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溅起很大的浪花。那时还试图练习倒扎跳水，不过难度较大，几次都是屁股后背着水，拍得后背生痛，到底没有学会。倒扎跳水是后来在黄寺总政大院的室内游泳池里学会的。那时我已经上了大学，并正在练习武术，身体协调性长进了不少。倒扎入水的时候，周围一片喝彩声。那个感觉很是不错。

在跃进门小学东边几里地的那个清澈碧绿的水池里游泳，跳水，让我们快乐无比。

我们认为在那个水池里是游泳、跳水。但我们的班主任胡桂英老师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我们那是洗澡。这让我们感到胡桂英老师完全不懂游泳和洗澡的区别。我们明明是在进行高雅的高技术含量的城里人的游泳，怎么能与乡下人在小河沟里或是城里人在澡堂子洗澡相提并论呢？但胡桂英老师坚持认为我们是洗澡，不是游泳。并告诉父亲说到野池子野湖里去洗澡很危险，以至于父亲也警告我们不要到陌生的地方去游泳，因为确实很危险。不过父亲被分校日常的管理工作搞得头昏脑涨，也没时间管我们是去游泳，还是去洗澡。

我们告诉负责这件事的江老师，我们常去东边的那个水库里去跳水。

江老师一听就知道我们不会跳水，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跳水运动。他也没调侃我们，只是说跳水不是我们日常玩儿的那种，是一种正式的比赛运动，很是复杂。还说不会跳就更好，会跳反而麻烦了。我们有些不明白，不会跳怎么还叫更好？会跳反而麻烦了。

江老师告诉我们说湖北省跳水集训队要到均县来挑学员，县革委会让各个学校推荐会游泳的学生去县里测试。说你们汉江都游过来了，游泳没有问题，不过跳水应该没有正式练习过。所以嘛，要带我们去县里的游泳池练习练习，看看条件行不行。

不久后的一天，江老师带着我们几个来到县里一个不知哪个单位的游泳池，让我们练习跳水。

这个游泳池挺正规的，水泥铺地，显得很干净，池子里的水蓝蓝的，一碧到底。没有记住游泳池里面是不是白瓷砖贴面。池子是个长方形的。池子的一边等距离排列着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泥台。

这种正规的游泳池我在北京见过，在什刹海的南边，就是现在的什刹海体校。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游泳池，有比赛用的池子，有跳水用的池子，也有儿童游乐的戏水池。那个地方很干净，与什刹海天然游泳场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我们都喜欢到那里去游泳。就是门票特别贵，1毛5一张票，家里孩子多，费钱，所以不能常去。为了常去那里游泳，我们经常一张票用好几次。就是退场时趁着人特别多的时候一拥而出，把门的顾不过来，我们不把票交出去。下次再进去的时候，先查看一下当天票的颜色是不是一样，如果一样，也是趁着人多的时候一拥而入，把手里的票在把门的面前晃一下，一冲而过。我们常常这么干，挺刺激的。每次顺利混出来的时候都深深吸一口气。万幸的是，我们从来没有被逮住过。后来建设什刹海体校，那个游泳池被埋掉了，十分可惜。以后要去正规干净的地方游泳，必须去工体或者陶然亭了。

江老师告诉我们，跳水运动与平常自己跳水玩耍是两件事。自己玩耍爱怎么跳就怎么跳，可是跳水运动就必须按照正规的方式练习，按照正规的方式跳水，还要记录分数。因为过于复杂，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还说以后我们慢慢就会懂的。不过到现在我也没懂跳水的规矩。

江老师给我们详细讲解正规跳水的要领。主要动作是从地面跳起后，头向下，身体笔直地跳进水里。我们开始觉得这没什么，不就是头和身子笔直地扎进水里嘛，很简单嘛。我们站在水泥台子上，按照平常的习惯跳给老师看。

老师看了我们的跳水动作后说，这哪里是跳水，明明是拍水嘛。说我们那样跳水太不正规了。然后反复给我们讲解正规的跳水动作。什么头要使劲儿向下，双臂要笔直并在一起尽量向前伸直，与身体要成一条线。腰要挺直，腿要并拢笔直不能弯曲。跳得时候，手尖脚尖要在一条线上，都要绷得笔直，绝不能弯曲。还要使劲儿先向上跃起，然后头向下，手、头、腰、腿必须笔直一条线地入水，哪里都不能弯，而且入水时水花尽量要小，最后没有水花，最好像一根筷子竖着入水一样。从小我就洗碗洗筷子。筷子竖着入水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懂。我觉得那样可是太难太难了。

我们没练习过这么正规的跳水动作，所以跳起身来头向下扎下去的动作做得很难看，很不协调。江老师倒也不着急，反复给我们讲解，反复让我们练习。我们只当玩儿，对于孩子们来说，或者是对我来说，只要是新鲜事儿就开心。我们很想跳得好看些，于是也十分认真地练习。不过这种全身协调性很强的运动不是一下两下就能练出来的。我们经常是顾得了上头顾不了下头，有时候跳下去是胸部肚皮平拍在水上，水花四溅，肚皮生疼。有时候跳大发了，屁股后背拍在水面上，惹得周围的人笑。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正规跳水是很难的一种运动。

在江老师的指导下，我们认真练习。反复几十次之后，居然也开始有模有样了。江老师说我们很聪明，很有灵气，一点就通。不像农村孩子笨手笨脚，脑子不开窍，怎么说都不明白。我不知道江老师是在说数学，还是再说游泳。因为我们这拨人里没有当地的孩子。

以后的好些日子里，江老师常带我们去那个游泳池练习最普通的跳水动作。要求很严格，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小不点儿第一个放弃了。其他几个一直坚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算是掌握了最基本的动作，已经不会再发生胸部肚皮后背拍在水上的难堪情景了。

夏日的一天，省跳水队的教练们来了到均县丹江口来了。各校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那个游泳池，供省里的人挑选。那天来的孩子很多，黑压压地一大片，都是想找一个为家里省一份儿口粮到一个管吃管住管穿有工资还能学一门技艺机会的孩子。

各个学校的学生按照县里的安排陆续上场参加测试。

我们在江老师带领下等待上场。

就在我们无聊等待的时候，来了几位不知哪个学校的年轻女老师，大家闲着没事，便聊起天儿来。

一位女老师大约看着我们模样周正，说话口音也不像当地的孩子，于是与我们聊起天来，问我们是哪个学校的。我们看了江老师的神色后，告诉她我们是跃进门小学的。她一听我们是跃进门小学的立刻来了精神，凑过来有些巴结地问听说跃进门小学有个教数学的男老师叫江才襄，长得挺好看的，问我们认不认识？问他来没来？我们再一次一起看江老师。江老师马上说江才襄他没来。然后说江才襄那个人不怎么样，很傲慢，挺招人讨厌的，老师学生大家都不大喜欢他。那位女老师说不对吧，听说那个江老师挺好的，人满精神的。江老师说，是吗？没觉得那个人怎么样啊。

那位女老师大概觉得江老师的回答有些问题，于是反复打量江老师，突然说，你就是江老师吧？江老师看都没看那位女老师说，怎么可能呢？江老师是教数学的。哪像我一个教体育的，没出息！然后看着我们，眨眨眼睛说，是吧？

我们立刻心领神会，马上吹吹唱唱地说，他不是江老师。江老师是教数学的，不管体育，没来。江老师特让人讨厌，谁都不喜欢他。江老师有对象了，一个特漂亮的女的，老到他宿舍去，一去半天不出来。还有好几个女的也老去看他。还顺嘴乱七八糟地胡编一通。说得那位女老师直翻白眼，说得江老师直邹眉头，说得我们心里偷偷地乐。

正当我们开心顺嘴胡说的时候，一位老师过来招呼我们上场。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十分专业的教练们面前表演跳水。机会难得，于是我卯足了劲儿按照事先江老师教的要领，按照跳水队教练的要求，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认真地跳。每次跳完都无限期望地看着教练们。不过当时我没带眼镜儿，眼神不好，看不清教练们的神色变化。只是看到他们十分专注地看着每一个孩子的跳水动作，然后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我们跳完以后，几位教练和江老师低声说了很久的话，然后与江老师握手告别。转身去考察下一个学校推荐的学生。

回家的路上，江老师告诉我们，几位教练说，几个男生条件不错，就是个子矮点儿，再高点儿就好了。两个女生身高身段都很好，柔韧性也很好，条件不错。我甚为失望，十分后悔自己怎么就不长高点儿呢？

没过多久，学校通知国丰和滨滨，湖北省跳水集训队选中了她们，希望她们到省里参加跳水集训。

但是她们没去。

因为大人们认为一是跳水太苦，怕她们受不了。二是去了跳水队，会耽误学习。跳水又不能跳到一辈子，跳不动的时候，怎么办？三是要去跳水队，户口要跟着去，万一户口落在了湖北，从此回不了北京，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们的父母不让她们去。父亲也不同意她们去。因为父亲是丹江分校的一把手，他的话很有分量，而且具有最后决定权。我问过父亲为什么不让她们去？父亲说，去什么去？小姑娘跳什么水？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滨滨和小妹晒得黑不溜秋得很好看吗？没跳出成绩来怎么办？耽误了学习怎么办？万一闪了腰，摊在床上，一辈子没好日子过，怎么办？要是户口落在了湖北，一辈子回不了北京，很好玩儿吗？

北京户口，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