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斗鸡

黄晓捷

炎热的夏季过去了，秋天慢慢来临。晚上，越来越凉快。饭后，越来越多的同学到院子里散步、乘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男生在院子里开始了玩儿斗鸡的游戏。斗鸡不是那种拿着自己养的小公鸡与别人家的小公鸡斗输赢，而是人与人缠斗的游戏。具体玩儿法是一条腿-左腿或右腿直立，另一条腿向左胯或向右胯盘起，用左手或右手抱住右脚或左脚、右手或左手抱住右腿或左腿膝盖，站立时显金鸡独立状。缠斗时，前进、后退、左移、右移、四方斜跳、旋转、跳起、进攻、防守、奔袭、突击、偷袭等移动动作，都只能用站在地上的一条腿完成。飞腿、击胸、袭背、上挑、下砸、兜头、撞击麻筋儿等作战动作，都只能用盘起来的一条腿完成。攻防时，如果一方的手离开脚就算失败。打斗时，有单挑，有群殴，有一斗二，有五斗三，随心所欲，创意无限。玩时规矩，不管输赢。谁都不能急。特别是大的要是被小的击倒，决不能报复，只能自认倒霉。否则下次大家不带他玩儿了。这是一个尚武者的游戏，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这个游戏的核心要求是站立的那条腿要又稳又有长劲儿，打不过可以跑，把对方耗没劲儿了也算赢。这个游戏最窝囊的就是正面作战凶猛无伦的悍将正志得意满顾盼雄飞杀得对手满场乱窜时，己方背后护卫一时疏忽，被对方小个子从后面阴阴地偷袭击倒。这个时候，悍将那个火不是一般地大。不过有言在先，无论输赢，不准发火，不准报复。倒地悍将只能大骂自己的后卫是废物。

开始时，只是个别同学自己捉对儿厮杀。随着天气越来越凉快，参加的同学越来越多，要好对要好的，小组对小组的，宿舍对宿舍的，热闹非凡。

最热闹的一次，先是各个年级的同学自己内斗。玩儿着玩着有人建议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同学玩儿群斗。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同学是文革复课闹革命后于1968年1月一起上学的，很多同学入学时都是同班同学。之后才分了年级。因为一起上学，所以心里上并没有什么他四我三他大我小他横我怂的障碍。而且大家个头高矮大小也差不太多。谁怕谁啊。说实在的，很多三年级同学的身材个头比四年级还壮还高大，不服不忿，那也不是没有。

三年级居然当众不把四年级放在眼里，居然当众公开叫阵挑战，这让四年级男生在全场看热闹的女生和高低年级同学面前大失面子。大感脸上无光的四年级男生们立即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卧槽，小丫的打上门来了，居然还不四哥放在眼里了。咱们并肩子上啊。要是被三年级打败了，咱们不用在咸宁混了。轰然一声，被激发起斗志的四年级的男生们盘腿结阵，高大威猛的同学站中间，个子矮小的站两翼，大家一只手握着盘起的左脚或右脚，一只手搭在同学的肩上，两眼喷火怒视已经结好阵的三年级同学。

在我的印象里，三年是一个非常团结的班集体，至少我在干校小学的时候是这个感觉。休息的时候，总是看到他们在宿舍里一起玩儿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这颇让四年级的同学们羡慕和赞赏。

看到四年级的斗鸡阵，不知是因为三年级的人少些，还是手脚痒痒，或是觉得四年级的人多欺负三年级人小人少而心头不忿，一些五年级的同学也助拳助脚加入了三年级的斗鸡阵。不过大多数身材高大魁梧的五年级同学不大赞赏这种做法，觉得这才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所以不仅不参加，还奚落加入斗鸡阵的五年级同学。观战的六年级同学说，几个个子小的上去就行了，不能多啊。这是向着我们四年级说话了。

得到五年级支持的三年级的斗鸡阵更加强大，斗志要而更加旺盛，有五年级主持公道和六年级做后盾的四年级的斗鸡阵丝毫没有因为几位五年级同学加入对方而受影响，反而斗志更加旺盛。我们的心理是输在五年级手里不丢人，万一赢了呢？万一赢了，这个面子就挣得大了。这么一想，我们的血都快沸腾了。

三四年级各自结好的斗鸡阵，迎面相立，怒目而视。

稍后片刻，双方领头的大吼一声，杀！

杀！

在一片凶悍无伦的吼声中，三四年级外加少数五年级小个子同学的斗鸡阵在各自高大威猛同学的带领下单腿飞跳，空群而出，凶猛彪悍地向对方冲阵而去。一瞬间，双方几十个同学勇悍绝伦地绞杀在一起。

第一轮缠斗过后，双方各自脱离战场，重新结阵。大家手搭在同学的肩上，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深呼吸，再深呼吸，让狂跳的心平复下来，让酸麻的腿集聚力量。第一阵过后，双方都有同学摔倒在地上，或者是手没有抱住脚而退下战场。

稍事喘息，双方领头又是一声大喊，杀！

杀！

双方的斗鸡阵又缠斗在一起。脚起脚落，膝下膝上，砸腿击胸，袭背冲麻，各种斗法，层出不穷。转眼之间，双方又分离开来，手搭同学的肩膀，喘息休息，集聚力量。这一阵，更多的同学倒下去了，双方都有悍将下场。因为悍将都是对方攻击的主要目标，干掉一个大的，比干掉一个小的值。

第三阵，大家潮水般涌上，转眼又潮水般退下。

第四阵，大家还是潮水般涌上，转眼又是潮水般退下。

那天我们四年级前所未有的齐心与团结，团结就是力量，齐心就特别能战斗。大家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齐心过。能上阵的同学全体上阵，号令严谨，队形整齐。一声杀啊！全体立即狂呼大喊着杀呀，一起结阵冲向对方。格斗中，一声撤，大家就会迅速停止缠斗，后退结阵，一手搭在同学的肩上抓紧时间休息。

三年级和五年级的联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人数比四年级略多一些，加上也是人人拼命，个个奋勇，呼啸而上时，也是阵容整肃，高矮有序，前后呼应、强弱搭配，锋锐难当。特别是三年级的同学由于有了五年级同学的加盟和领军，厮杀起来毫不含糊。

在一阵又一阵的呼喊声中，又是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已是伤亡惨重，特别双方的悍将猛将骁将勇将都已基本伤亡殆尽。双方的战术基本相同，都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集中火力干掉对方的悍将。战术雷同，效果一样，所以十几次凶猛的冲锋过后，剩下的大都是腿脚灵活力长能耗的小个子了。

这时，广场上围满了观众，一二年级的，五六年级的，还有很多老师和大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看我们缠斗，还不时为双方精彩的动作鼓掌加油。

十几轮缠斗下来，三五联军还剩下四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两个五年级的大同学。而我们班也只剩下我、何兵，还有一位头脑灵活身手矫健堪称斗鸡高手的同学。

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口干舌燥，嗓子里都是血腥味。这时候拼的就是耐力、毅力和决心了。绝不能输给三年级是支撑我们死战到底的唯一信念。我们喘着气，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抓紧时间休息。我们三个小声合计，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他们不动，我们不动。打斗时尽量靠在一起，尽量不要分开，以免被各个击破。尽量合力打掉五年级领头的大个儿。我们知道只要一分开，立刻就会被他们击溃，他们两三个打我们一个，胜算是绝对的。

战斗再开。那位五年级领头的大个儿看着我们几个瘦小枯干风吹即倒的样子，满脸都是胜券在握的神态，他已经开始轻视我们啦。那位老兄立功心切，又想在女生面前出风头，于是甩开他的伙伴们，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着我们狂奔而来。那气势，真的如下山猛虎。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我们都百战余生的人，没两把刷子怎么坚持到这会儿还没有倒下。我们排成一排，说时迟那时快，五年级大个儿已经冲到我们面前，而他的伙伴们还在他后边好几米。就在他鼓足力气抬腿向我们飞撞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突然左右分开，然后在他冲过我们中间的一瞬间，左右飞腿顺势向他后背轻轻一带，力量不强却很巧，用的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那位大个儿在狂奔之下一击不中，又被我们背后轻轻一击，一个踉跄向前，几几乎乎马趴在地。不过他到底是道中好手，飞快倒了几步后，稳稳地站在了地上。长叹一声，阴沟里翻了船。

我们三人不等他站稳，立刻转身迎战飞奔而来的另外几位三五联军的悍将。能坚持到现在还在搏杀的都不是善茬儿。不过他们领头的老大一个失误被我们拿下，强烈震撼了他们的心灵。一番苦战下来，我们还剩两个人，对方只剩下一个。

这时有人出来说，都是好样的，平局，和了吧。

在四年级同学的欢呼声中，我们艰难地放下酸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向宿舍走去。

那次斗鸡，四年级惨胜。

我是双方战至最后三个人中的一个。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能有那么大的毅力和韧劲儿。